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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第5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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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3章 第53章

“不用管。”沈笑山說, “要是有閑心,不妨琢磨琢磨他踩出的圖,或是走出的路線。”

景竹稱是,繼而仍是站在那裏,若有所思。

“嗯?”沈笑山望著他。

景竹行禮告退, 轉身時晃了晃頭, “怎麽也想不通,這是什麽毛病。大半夜的……”

沈笑山失笑。

沒什麽想不通的,有人心裏有事, 喜歡跑到房頂上踱步, 有人心裏有事, 慣於大半夜的在外院晃悠。

他仔細檢查了寫好的藥膳方子, 轉去家中的藥房, 查看了所需的藥材, 見沒有短缺的,這才放心。

走出藥房, 隨意轉了轉, 便看到了董飛卿。

董飛卿背著手,在外院的空曠處緩步走著,飛揚的眉眼在此刻現出少見的清冷沈著;腳步看似隨意沒有章法, 實則是一條迂回的路線。

沈笑山輕咳一聲。

董飛卿見了他,笑著揚了揚眉, “起這麽早?”

沈笑山順勢頷首一笑。

兄弟二人走到一處, 低聲交談起來。

.

杭七與林醉回到長安, 杭七本著一事不煩二主的心思,請景老爺、景太太到傅宅說項。

雖然,明年林醉要隨傅家到京城,明面上牽線搭橋的人不能跟進到他們成親,但是,景家可以隨著心思,請身在京城的親朋繼續把這事情管到底。這些,他事先就說明了,景老爺與景太太欣然應下,轉過天來,歡歡喜喜地去了傅家提親。

當時林醉身在沈宅,正與陸語、薇瓏說話。

陸語發現,自己與薇瓏是一見如故,妹妹與薇瓏則是性情使然的投緣,不消說什麽,便有默契。

兩個都是單純柔和的性情,不到一定地步,鋒芒絕不外露。坐在一起說笑的情形,只在一旁瞧著,就覺得很舒服。

這樣再好不過,兩人都新添了一個朋友,等林醉來日到了京城,不會覺得日子無趣。

思忖著這些,陸語笑得眉眼彎彎。

林醉先前一番打算,到今時只能取消,日後的,要等她自己到了京城再說。她給她備下得力的人手就行。傍身的產業不用說,要嫁妹妹了,到時候把想給的都放進嫁妝就行。

為妹妹準備嫁妝,這件事,陸語真是一想就滿心雀躍,一遍遍在腦子裏過賬,盤算著如何才算是準備周全。

林醉用過午膳,道辭回了傅宅。

薇瓏請陸語到自己房裏,在宴息室落座,興致勃勃的問:“聽說杭七與恩姀妹妹的好事近了?”

陸語頷首一笑,“我正盤算著怎樣給恩姀準備嫁妝呢。”

“這個啊,我不知道能不能幫上你。”薇瓏煩惱地撓了撓額角,“你要是問我木材、石料、磚頭瓦塊的價錢,我如數家珍,別的卻是兩眼一抹黑。”

陸語忍俊不禁,“我看過先生手裏京城的賬目,曉得行情。唯一犯難的是陪嫁的宅子、田莊,這個只有你能幫我,要告訴我哪裏的宅子景致好、哪裏是好的村莊地。”

薇瓏立時恢覆了神采奕奕的樣子,“這個我最清楚。”隨後讓丫鬟去沈笑山的書房借了一幅京城輿圖過來,指著大致方位,告訴陸語,自己感覺景致好的幾個私宅所在地,以及幾塊分散在京城不同方位的村莊地,末了又逐一用言語細致地描繪出大致情形,讓陸語權衡利弊。

兩個人湊在一起,不知不覺就說了一下午的話。

接下來,薇瓏出門去看長安幾個著名的園林的時候,總會派人去請來林醉,與沈笑山、董飛卿一行四人,徜徉在園林之中。

陸語每日前去新月坊,幫姨父姨母梳理賬目、還生意上的人情賬,清點樂坊中的樂器,篩選出遲一些要送進京城的,逐一上賬。

傅清明和原敏儀看著她做這些可謂得心應手,不免嘖嘖稱奇,說以前可沒這麽麻利。

陸語笑而不語。沈笑山的本事,她好歹學到一些,就足夠應付手裏這些事。

料理完這些事,薇瓏那邊還沒看完園林:偌大的園子,動輒占地幾十畝甚至上百畝,她又是用行家的眼光細細地瞧,用時自然較長,幸好左右無事,聽她講述其中種種學問,亦是一種享受。

陸語也去湊趣。

看園林用了半個月左右,幾個人相互之間越來越似一家人。這之後,逐一登門拜訪長安城中的造園名家。

安逸靜好的時光,總是過得飛快,似是一轉眼,就已進了冬月。

也是從這一段開始,沈笑山與董飛卿都像是提前過年了一般清閑,只是信件增多,有時候一日便能收到厚厚一大摞,他們早晚各騰出一個時辰,看信、回覆。

天氣太冷,薇瓏又急著把見聞翔實地記錄下來,便不再出門。

冬日街頭的景致,委實沒什麽可看的,沈笑山與董飛卿時常相對而坐,一面下棋飲酒,一面商議彼此手裏的一些要事。

陸語和林醉卻與他們不同,走在街頭,了解各類營生的行情是否有變動。是可以讓仆人、夥計去做,但是親眼所見、親耳聽聞的,印象會更深些。

而且,邊走邊談,陸語可以把一些摸索出、學到手的做生意的成敗經驗分享給林醉。

這期間,她亦看得出,林醉已放下林家那邊的事。

林家父子幾個,到最終是認命了,去了沈笑山指定的莊子上,餘生為仆。偶爾,傅清明、原敏儀被人問起,林醉到底是不是林家長女,夫妻兩個俱是一笑,說那怎麽可能,沒有的事。只這一句應付事,是曉得多說了反倒像此地無銀三百兩,全無益處。

林醉偶爾無意間聽人議論幾句,也只是不以為意的一笑。那些人,那一場林家牽頭的鬧劇,都是不相幹的,都過去了。

這日,申時左右,天氣變得陰沈沈的,北風吹到臉上,小刀子似的。

“大概要下雪。”林醉說,“姐,早些回家吧,下雪前後最冷。”

“嗯。你要不要跟我回去?”陸語問。

“不了。”林醉笑說,“晚間吃餃子,跟姨母說好了,我要是回去的早,幫她搟皮兒。”

“說的我也想吃了。那你快回去吧。”陸語輕聲道,“早些學學廚藝,沒壞處。”

林醉知道她言語有所指,卻裝作聽不懂,“那我走了。你路上小心。”

“嗯。”

回家途中,陸語命人去買了不少油酥燒餅、骨酥魚、姜蝦——她和家裏那三個人都喜歡吃。

馬車進到外院,聽聞沈笑山、薇瓏在董飛卿那邊的書房,當即下了馬車,親手拎著大包小包尋了過去。

天氣陰沈的緣故,天色早早就變得昏黑。但是,書房裏沒有掌燈,窗紗上反倒映著微弱的光,好像是爐火的光。

這三個,唱哪出呢?陸語腹誹著。

有小廝行禮之後,笑著為她打了簾子。

陸語邁步進門,就在這時候,聞到了香甜的氣味,“烤紅薯?”她問著,就笑出來。

薇瓏語氣歡快地應聲:“恩嬈,快來。”

室內光線更昏暗,陸語眨了眨眼,才看清此刻這間書房裏的情形:

居中的位置,鋪了一張獸皮毯子,放著一張低矮而寬大的八仙桌,南面坐著沈笑山,北面坐著董飛卿與薇瓏;桌上有幾碟子幹果、酒水,東面近墻的位置,安放著兩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火爐。

“你們可真行啊。”陸語笑盈盈地走過去,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上。

“你起開,恩嬈要挨著我坐。”薇瓏對董飛卿說,說著抽了抽鼻梁高挺的小鼻子,“嗯……是小酥魚、姜蝦,太好了,正想吃呢。”

“饞貓。”董飛卿咕噥著起身,轉到南面,挨著沈笑山坐下。

薇瓏一名丫鬟取來一條備用的小毯子,給陸語鋪在地上,接過她解下的鬥篷,又去喚人把新帶回來的東西裝盤擺好。

陸語坐下,問:“興致怎麽這麽好?”

沈笑山用下巴點一點薇瓏,“折騰我跟飛卿一下午了。”

薇瓏笑說:“怎麽叫折騰啊?只是讓你們做一餐飯而已。”

“對,一餐飯而已。”董飛卿將話接了過去,“八寶肉、八寶豆腐,還要吃野味火鍋,你知道準備起來多麻煩麽?”

陸語則是雙眼一亮,“看起來,今晚又要大飽口福了。”說著看一眼薇瓏,“我也喜歡吃。”

薇瓏眉飛色舞的,“我猜就是。”

董飛卿睨著陸語,“明明你比她小,怎麽大事小情也都慣著她?”

陸語眨一眨眼,目光促狹,“不是我說你,總是這樣,做了好人還不落好。”

董飛卿瞪她一眼,喝了一大口酒。

薇瓏笑出聲來。

沈笑山也笑,“今兒飯要晚一些,正好,先吃這些墊一墊。”

“好。”兩女子異口同聲。

薇瓏吩咐侍立在門口的小廝:“我讓廚房備了驅寒暖胃的湯,給你家夫人取來。”從外面的嚴寒轉入室內,該喝點湯水緩一緩再吃東西,不然,有時候跟岔氣似的,難受得緊。

董飛卿揚了揚眉,笑。

薇瓏睇他一眼,沒好氣,“我也會照顧人的。”

“對,看出來了。不容易。”董飛卿強忍著笑。

沈笑山則是哈哈大笑。

薇瓏攜了陸語的手臂,“這兩個人……”

“不理他們。”陸語笑問,“手邊的事忙完了?”薇瓏平日裏,不是把一件事沒完沒了地延後,就是一開頭就要做完,記載見聞心得一事,當然是刻不容緩的迫切心情。

“嗯!”薇瓏點頭,“再整理一番就行。對了,我謄錄了一份給你,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用上。”

“那太好了。”

小廝轉回來,奉上一小盞湯。

陸語慢悠悠地喝湯,其餘三個人則津津有味地享用她帶回來的吃食。

外面的風更急了,卷著細碎的雪沙,室內光線更暗了。廊間一名小廝含著欣喜的一句“下雪了”傳入室內。

“掌燈吧?”沈笑山對薇瓏說,“再沒點兒光亮,你就要把碗碟當飯吃了。”

薇瓏笑著說好,“點一盞小宮燈就好。你想想,外面下雪,我們守著火爐,多好啊。太亮了,就不是那意思了。”

沈笑山無所謂,示意小廝照辦。

董飛卿卻道:“矯情!”

“又不是一年兩年了。”薇瓏說,“比起你還差了些。”

董飛卿不理薇瓏,是聞著烤紅薯的味道覺得火候差不多了,起身走到火爐前,去取出來。

薇瓏跟過去,探頭探腦地看著,“哥,先挑一塊最甜的。”

董飛卿瞧著她。

“給恩嬈的!”薇瓏簡直忍無可忍了,素手輕拍他肩頭一下。

“這還差不多。”

陸語和沈笑山大樂。近前這兄妹兩個,隨時隨地能找到鬥嘴的由頭。

“拿好。”董飛卿用鐵鉗夾出一塊不大不小的紅薯,用油紙墊著,遞給薇瓏。

薇瓏接到手裏,很燙,她用兩手倒騰著,快步走回到陸語跟前,“飛卿哥烤的紅薯可好吃了,快嘗嘗。”說話間,把紅薯放到桌上,“燙著呢,小心些。”語畢又折回到董飛卿那邊,“第二好吃的是我的。”

董飛卿撐不住,笑了,“好像你能看出來似的。”

陸語笑著拿起紅薯。

沈笑山本想幫她,卻見她並沒有顯得耐不住那份兒燙似的,也便沒動。

陸語把香香甜甜的紅薯掰成兩半,自然而然地遞給他一半。

他笑著接過,看著她的手,“還行啊。”

陸語就對他揚了揚眉,笑。做手藝活兒的手,尋常的冷、燙,都耐得住。

那邊的薇瓏正在抱怨:“董先生,你把我當傻子是不是?這麽大塊的,不可能甜。”

“你這是什麽腦子?這塊是最早扔爐子裏的,我本來想自己吃,結果你非要起哄,才加了幾塊兒,忘了?我想吃的,能不甜麽?”

“要是不甜,我可不依。”

“這話說的,不給你不就結了。”董飛卿把好大一塊紅薯搶回手裏。

“不行。”薇瓏忙道,“一人一半。”

董飛卿伸出一手,做出個掐她脖子的手勢。

外面風勢依舊,只是風中多了鵝毛般的雪片,飛舞盤旋,悄然無聲地落地,迅速把地面鋪上一層霜白。

野味火鍋準備起來容易些,沈笑山和董飛卿只需備好鍋底、高湯、配料,所需食材,讓廚房循例切洗就行;八寶豆腐也不難做,將所需配料備齊,吩咐廚子估算著飯點兒下鍋烹制就成;耗時間的是八寶肉,準備齊備,用小火蒸上,火候差一點兒,味道就會減一分。

是以,這日的晚飯,到戌時才上桌。

四個人都不想離開滿室香甜與歡笑聲的書房,便原地不動,讓仆人把飯菜擺在八仙桌上。

都是特別愉悅的心情,是以,酒自然是少不了的,送到桌上的,是馥郁綿香的陳年梨花白。

酒菜上齊之後,薇瓏又讓小廝加了一盞羊角宮燈,“不然看不清這麽好的菜色。”

席間推杯換盞,閑談時,薇瓏問沈笑山:“哥,近期真不能回京一趟麽?叔父嬸嬸和我爹娘、公婆就算不想見你,也想早些見到恩嬈。恩嬈給他們的禮物,可都送到他們心坎兒上了。”

沈笑山緩緩搖了搖頭,“我出門之前,就是被不少不好推辭但又打心底不願意接的事兒煩的,算是躲清閑才出門的。

“不管什麽事,拖個一年半載的,任誰也就沒了興致。年末或是年初,那些人不是為年關發愁,就是為了開春兒的支出發愁,得知我回去,恐怕眼睛都要綠了。

“緩緩吧。我也真還有別的要事要辦。

“恩嬈與長輩們,遲早能相見,不爭這一時。”

薇瓏想一想,會過意來。讓他沈慕江為難的人,不外乎是京城的達官顯宦,甚至是內務府裏的人。求財的人比比皆是,他若是全都不給好臉色,少不得生出諸多是非,擱置不理反倒是最穩妥的方式。

董飛卿接話道:“緩一緩,也算是給彼此留了餘地,往後說不定有互惠互利的機會。不然的話,那些人,給點兒顏色就能開染坊,駁了就要跳著腳地生事,不如清凈些。”

聽得出,他是知曉那些事情的。

薇瓏頷首,“明白了。”心裏卻知道,他們口中的一時、緩一緩,恐怕要一兩年之久。

要等那麽久,才能再與陸語團聚,只一想,便已滿心不舍。

陸語見薇瓏神色有些失落,連忙岔開話題,問董飛卿:“哥,走鏢不是特別辛苦麽?你又不是沒別的事好做,鏢局裏又有方鏢頭那樣的好友,怎麽動輒親自押鏢?”

薇瓏聞言,心緒一轉,望著董飛卿。

董飛卿逸出慵懶的笑,“我這種人,不是享清福的命,閑下來的日子久了,就覺得骨頭都銹住了,腦子更是。人一旦失了警惕,可不是好事。”停一停,又道,“天地之間,萬物都有靈氣,時不時出來看看,總能獲益。”

陸語釋然一笑。

“這倒是。”薇瓏接話道,“以後我每隔一二年,就要出來走走。”

“得了吧,你只是為了蓋房子。”董飛卿說。

“就是為了蓋房子,怎麽著吧?”薇瓏笑笑的,“你再揶揄我,不給你建新宅子了。等以後你家阿昭、繹心長大了,我也不給他們蓋房子。”

“那可不成。”沈笑山笑著給薇瓏手邊空掉的酒杯斟滿酒,“那不就要了飛卿半條命了?他的阿昭、繹心的別院、陪嫁的宅子,必須得是最好的。沒你可不成。”語畢,又給董飛卿斟滿酒,“還不快敬薇瓏一杯?”

董飛卿笑著對薇瓏端杯,“你就是我親妹妹,我家阿昭、繹心就是你親侄子親侄女,別的事你看著辦吧。”

“這不倫不類的話,就不能好好兒賠個不是?”薇瓏老大不情願地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。

董飛卿的酒杯空了又滿,他向陸語舉杯,“往後在你這嫂子跟前兒,多幫我說說好話。你更是我親妹妹。”

陸語與薇瓏忍俊不禁,一陣笑。

不知不覺的,比起以前,薇瓏喝了不少酒,但心緒使然,倒很是享受微醺的感覺。

陸語酒量還行,不覺得怎樣,但也絕不會勸薇瓏酒。

宴席撤下,換上水果點心,酒還在,對兩男子來說,這才剛開頭而已。

陸語和薇瓏由著他們談論奇聞異事,挨在一起說話。

薇瓏說:“我可以去秦老爺子那兒看看麽?唐意航跟我提了一嘴,說老爺子可不是簡單的人物。”

“幾時想去,跟我說一聲就行。”陸語笑道,“說不定,老爺子還有不肯示人的模型,只等著相宜的人登門。”

“借你吉言。”薇瓏笑道,“我倒是不敢想那些,只是想拜望老爺子,開開眼界。”

陸語笑道:“以前我纏著老爺子討要那些模型的時候,老爺子就說,你又看不出門道,不給。

“我說我可以送給行家。

“他就又揶揄我,說你這孩子真奇怪,平時不彈琴,卻霸著夏鶯千囀;不懂得造園,卻沒完沒了地搜刮我這兒的園林模型。

“我就說,這些寶物在我手裏,總比在別人手裏穩妥些。”

薇瓏聽了,笑著挽住陸語的手臂,依偎著她,“其實啊,讓我看,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”

“我也這麽覺得。”陸語展臂擁著她,輕聲道,“聽說早間有家裏的信件送來了,想家了沒有?”

“想是一定想,但不是那種心裏難受的想。”薇瓏如實道,“打心底不用擔心什麽。說起來,哪一年的夏日來著?皇上去行宮避暑,叔父和唐意航討了兩個月的假,爺兒倆帶著幾個孩子去了山中消夏,一去就一個多月。那時候,我可是每日老老實實在家等著他們回去,不也什麽都沒說?”

陸語失笑。

“後來,還是程家老太爺急了,說他們爺兒倆愛去哪兒去哪兒,但是把孩子拐走可不成。三令五申的,倆人才提早回家了。”薇瓏說著就笑起來,“總是那樣,唐意航跟叔父一道惹得老太爺不高興的時候,老太爺總舍不得訓他,摁著叔父數落。”

陸語不由得想起了程愷之科考的事,笑意更濃,“叔父這日子,真是。”

“沒事,叔父壓根兒不往心裏去。”薇瓏說,“老太爺發作他,都是家裏那些事,沒別的。叔父怎麽說來著?哦,說算來算去,真就得有一個動不動訓他的人。我想了想,還真是,皇上多少年都跟他沒脾氣。”

陸語笑了,“的確。”放眼天下,誰敢把對首輔的脾氣顯露在言行之間?放寬心去想,程老太爺的位置,也算是恰如其分,這樣,首輔的日子才是什麽都不缺了。

一整晚,兩個人說了很多很多話。

慢慢的,薇瓏的語聲有些含糊了。

陸語想著,要不要讓她當即回房,話說出的時候卻發現,身邊的人依偎著自己睡著了。

她一時間有些犯愁:這麽睡可不成,但自己又沒力氣把她抱回房,她兩個哥哥也不適合那樣做,把她喚醒,又不忍心。

一名樣貌娟秀的丫鬟取來一張厚實的毯子,走到陸語身邊,悄聲道:“夫人,交給奴婢就是。”

語畢,手勢輕巧地用毯子罩住薇瓏,繼而一彎腰,動作輕緩地抱起薇瓏,舉步向外。

陸語看了,頸子一梗:身量纖細的女孩子,卻有這樣一把力氣……

沈笑山、董飛卿親眼看到這一幕,待丫鬟出門後,同時輕輕地笑了。

“唐家走出來的人,真沒有簡單的。”陸語喟嘆。一直忙忙叨叨的,真沒顧得上仔細打量薇瓏的隨從。

“那是。”兩男子異口同聲。

陸語敲了敲桌面,“閑坐無趣,下幾盤棋怎麽樣?”

“行啊,我先跟你殺幾盤兒。”董飛卿應聲後才道,“不乏?那只饞貓都那樣兒了。”

“不乏。”陸語笑著喚小廝取來棋具,“這樣的日子可不多,我舍不得睡。”

“這樣的日子還多的是。”董飛卿說。

“那是以後的事兒,眼下要及時行樂。”

董飛卿笑眉笑眼的,“這話我愛聽。”

沈笑山看著他們,由衷道:“也真是奇了。以你們倆的脾氣,照常理說,得沒完沒了地掐架拌嘴。”

“這是說什麽呢?”董飛卿笑道,“我是恩嬈的娘家人。”說著拍拍沈笑山肩頭,“我可先把話放這兒,你要是敢委屈恩嬈,我不把你房頂拆了不算完。”

沈笑山一樂,心說這還用得著你說?怎麽可能,又怎麽舍得委屈她。

陸語笑盈盈地啜了一口茶。

棋具送來,打好座子,落子前,董飛卿說:“三局兩勝。你要是贏了,我就答應你一件事,反之一樣。”

“我要是贏了,明日你還給我們做菜吃。”

“那我要是贏了,你能不能給我們做道菜?”董飛卿一面說著就已笑開來,“薇瓏是較真兒的性子,誰都看不了她做菜那架勢,你不一樣,學學?”

陸語立時告饒,“可千萬別,我一進廚房就懵了,那滋味,跟轉向似的。”

“做菜挺有意思的。”董飛卿道,“這樣吧,你給我跟沈哥打下手,試試,成麽?”

“有我什麽事兒啊?”沈笑山對飯菜的挑剔,比薇瓏對造園的吹毛求疵還厲害,但是,他只喜歡吃現成的,不喜歡進廚房。

“就得有你。”董飛卿道,“廚藝也算是你一個絕活兒,總藏著算是怎麽回事。就這麽定了,來吧。”說完,擡手示意陸語。

沈笑山轉頭叮囑陸語:“這廝下棋沒譜兒,跟他那脾氣似的,沒耐心法兒了就破罐兒破摔,甭提多敗興了。別上火。”

陸語笑著點頭。

董飛卿則忙裏偷閑,與沈笑山碰杯,“少揭我短兒。喝酒。”

一局棋到了中途,董飛卿細細地瞧了陸語一眼,低語一句:“你這路數怎麽跟沈哥一樣?那我怎麽贏你?”

陸語心頭訝然,“是麽?”一直也沒顧上與沈笑山正正經經對弈,也就根本不知道他的路數。

“真是邪了。”董飛卿咕噥著,又笑。什麽叫天造地設的一對兒,他總算是親眼瞧見了。

他喝完一杯酒,又道,“你們這種路數,都是得道高人對弈時的習慣,太穩了,估摸著也就修衡哥那種帶著殺氣的手法才破得了。回頭讓他對付你。”

“你這說來說去的,是不是就要破罐破摔了?”陸語睇著他,“給我好好兒的,不然明天讓你給我做滿漢全席。”

董飛卿就笑,“明知要輸,我還掙紮個什麽勁兒?再說了,跟你下棋,不看你的話,就跟對著一老道似的,擡眼一看,哦,一小孩兒……知道那心情吧?”

昨晚,陸語才打趣沈笑山,說他說話像道士,眼下可好。夫妻兩個視線相交,同時笑出聲來。

“笑什麽笑?”董飛卿皺了皺鼻子,挪到一旁,“來來來,哥,你替我對付她。”又對陸語道,“明兒給你做好吃的。”比起熬完一局必輸的棋,他自然願意開開眼界,瞧著兩個棋路相同的高手過招。

沈笑山以眼神詢問陸語。

陸語頷首,“來,跟你學幾招。”

沈笑山卻道:“不定誰跟誰學呢。”

“棋藝講究天賦,與年齡、經驗無關。”董飛卿說著話,給陸語取來一個酒杯,斟了一杯酒,“再喝點兒吧?瞧著你酒量不錯。下棋跟賞花一樣,不能喝茶,得喝酒。再說了,你借著酒意就能手下留情,不讓沈哥輸得太難看。”

“瞧你這蠍蠍螫螫的。”陸語笑著,並沒拒絕送到手邊的酒,“反過來想,我要是輸得太難看,也是喝了酒的緣故。”

董飛卿哈哈一樂,“對了,就是這意思。”隨後,在一旁邊慢悠悠地喝酒,邊看著夫妻兩個對弈,不再言語。

這樣的高手對弈,他以前從沒機會見過。程叔父與他們的棋路相仿,也曾與沈笑山對弈,但他並不在場。

他看著棋子一顆一顆落下,看著局勢形成鮮明的對峙。

他神色越來越認真、凝重。

這樣的對峙給人的感覺,可以說是很奇異了:到了這種時刻,雙方顯露的仍然不是鋒芒亦或殺氣,棋子仿佛有了靈性,與主人心意相通,不在乎勝敗,這便使得局面明明僵持著,卻給人一種從容之感。

輪到陸語落子了。她一面斂目斟酌,一面擡手端起酒杯,喝了一小口酒。

思量再三,也沒有和棋的可能——第一局棋,她其實並不想分出勝負,確切地說,是不想贏。但是,沒有別的選擇。

沈笑山噙著笑意,凝了她一眼,也端起酒杯,喝了一口。她在想什麽,他一清二楚。

“勝就是敗,敗就是勝。”她輕聲說著,落下制勝的一子。

“漂亮!”董飛卿由衷讚道,隨即又笑,“我中間走錯了一步,不然這局棋更好看。怪不得恩嬈這麽說。快,再來。”他幫兩人收起棋子,重新開局。

夜色深了,室內光線反倒更加明亮:大雪紛飛,迅速讓庭院變得銀裝素裹,雪光透過窗紗入室。

室內的人,守著暖爐,對著棋局,言笑晏晏。

直到後半夜,董飛卿才驚覺時間已經太晚,催著陸語去歇息:“回去趕緊歇息。我跟你學了不少招數,再跟沈哥下兩盤兒,練練手。”

陸語順勢起身,道:“你們要是能摻酒,就換我從娘家帶來的烈酒,敞開了喝,管夠。”委婉地告訴他們,不用顧忌時間。

兩男子同時一笑。

陸語披上鬥篷,走到廊間,先站著看了一會兒夜色中的雪景,隨後回到房裏,洗漱一番,真的乏了,倒在床上,沒多久就沈沈入夢。

她知道,這一晚,也會成為最珍貴的記憶。

.

臘月來臨之前,陸語攜薇瓏先後幾次去了妙手秦。

秦老爺子遇見薇瓏,歡喜不比之前遇見唐修衡、董飛卿少一分。要知道,薇瓏非但喜歡他手裏形形色/色的模型,還有諸多用處,這一點,帶給他莫大的滿足。珍藏在家中的兩套他最滿意的模型,也主動拿出來,拱手相贈。薇瓏如獲至寶,當下推辭不過,隔兩日讓陸語幫著從別處還了這份人情。

當然了,老爺子對陸語這個小貴人只有更慈愛周到,一有空就給她做信匣子、首飾匣子、文具之類的物件兒,派夥計送到沈宅。

冬月末,唐修衡按照計劃,準備啟程離開漠北,傳信給沈笑山與董飛卿。

薇瓏聽了,就知道自己也該回京了,可是——“不想走,怎麽辦?”她摟著陸語。

“還能再相見呢。”陸語如何不知她心裏的矛盾與掙紮:為了一生癡迷的愛好,此行收獲滿滿,在這裏的每一日,也都過得舒心開心,可是,這裏不是家,親人還在等她,她也想念親人。

薇瓏的煩惱接踵而至:“遲早要走,那我就早些走吧。”想到唐修衡,她就打怵:他讓她認錯,她只在信裏跟他東拉西扯,他就再沒回信給她。

“那怎麽行?”陸語忙阻攔,“天寒地凍的,不準你再騎馬。要麽跟飛卿哥一道走,要麽等修衡哥幾日,等他離得近了,去迎上他。”

“……”薇瓏有苦難言,卻也知道,沒有別的選擇:她一出門,董飛卿就知道了,定要把她拎回來的。

唐修衡再命人傳信,也對妻子做了安排,說自己會再來長安,接上薇瓏和董飛卿,到時候,沈笑山再送他一段就行了。

“還送什麽送?”沈笑山又氣又笑,“怎麽還要捎上我?”

陸語就道:“這次之後,再見不定要什麽時候了,修衡哥就想多看你幾眼,省得忘了你長什麽樣兒。難道你還指望著他說不放心、舍不得你啊?那麽大一侯爺、奇才,才不稀罕說那種話呢。”被董飛卿帶的,偶爾說話也不著調了。

沈笑山笑著把她揉進懷裏,一通親。

進到臘月,經過一番場面功夫之後,杭七、林醉的親事落定。

初四下定,擺了幾桌酒席,沈笑山、陸語、董飛卿和薇瓏都去了。

轉過天來,沈笑山和陸語想著,應該跟兩位長輩說說林醉嫁妝的事——著手準備的太早,到眼下,只需要長輩同意,便能讓京城的人手逐一添置起來。

下午,一同回到傅宅,與兩位長輩道明原委。

傅清明就笑道:“我們也早就在準備了。這是兩情相悅的姻緣,怎樣都出不了差錯。你們怎麽準備,我們可不管——那是你們嫁妹妹;我們準備我們的,你們也不要管——我們這是又要嫁女兒了。”

原敏儀笑吟吟地頷首以示讚同,“就是啊,就還照著恩嬈出嫁時的章程來辦吧。”

陸語笑著說好。

沈笑山對兩位長輩的敬意,卻又深了一層。

兩個人來了,自然就不會急著走。原敏儀和陸語去找林醉說話,傅清明與沈笑山留在暖閣敘話,所談及的,多數是關於京城那邊的事。用過晚飯之後,又說了一陣子話,夫妻兩個才告辭回家。

馬車轉過街角,走進沈宅所在的街道,沈笑山隱隱聽到了馬蹄聲,似乎有十來個人的樣子。

他笑了。

“怎麽?”陸語問。

“修衡來了。”他說。

陸語面上一喜。

事實果然如此,夫妻兩個與唐修衡先後腳進了沈宅。

兩個人與唐修衡一面說著話,一面走向內宅。薇瓏住在內宅西南角的一所小院兒裏。

.

今日的晚飯,薇瓏和董飛卿琢磨了一陣,給廚房寫了個菜單,都是廚房最拿手的菜。

兄妹兩個大快朵頤。吃太飽的壞處就是,吃完就犯困。薇瓏早早回房歇下。

不知何故,她從夢中恍然醒來,翻了個身,又忽然坐起來。

她好像聽到了唐修衡的聲音。

不會這麽快就到了吧?

她又是欣喜又是忐忑,慌手忙腳地穿戴整齊,匆匆向外走去。

院門口,唐修衡正在和陸語說話,問及的無非是薇瓏有沒有給她添麻煩。

“這是說什麽呢?嫂嫂對我和恩姀特別好。”陸語笑道,“瞧你這風塵仆仆的,早點兒歇息,明日再說話——好歹留一半日吧?”

“後天一早走。”唐修衡說,“我倒是想在這兒過年,可軍務催得緊。”

“留一天我就知足了。”陸語擡手示意他進院子,“那我就先回房了。”

唐修衡嗯了一聲,看著她與丫鬟走出一段,才舉步走進院中。

薇瓏就是在這時候到了廊間,看到他,先揉了揉眼睛,繼而綻出絕美的笑靨,“唐意航?真的是你。”

唐修衡卻是不動聲色,拎著鞭子、馬刺,穿過院落,步上臺階。

薇瓏凝著他眼睛,見他目光平靜,忐忑之情消散,“快進屋吧。”

“不急。”唐修衡說,“你認錯的事兒還沒了呢。”

“我沒錯。叔父說的。”薇瓏輕輕扯住他衣袖,“快進屋。”

唐修衡揚了揚眉,“應付事兒認個錯都不行?”

“就不。”

他凝住她,星眸中有了笑意,“膽兒肥了是吧?”

薇瓏心裏更踏實了,言語間變本加厲:“你想也別想。”

鞭子、馬刺脫手的同時,他打橫抱起她,在她耳邊輕聲地煞有介事地嚇唬她,“小兔崽子,我弄死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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